□本报记者 张 昊□
本世纪初，核磁共振、直线加速器等大型医用放射设备逐渐进入我国省级和地市级医院，这些动辄上千万元的设备被认为可以彰显医院的实力。近年来，这些设备开始进入县级医院，有的医院甚至不惜举债购买。“提升实力”背后还有哪些原因推动了大型医用设备进县城？与高新技术引进相伴随的通常是高风险，县级医院是否有必要配备大型医用放射设备？县级医院的大型医用放射设备质控现状如何？带着问题，记者近日探访了正酝酿购买加速器的河北省磁县县医院。
向往加速器事出有因
从邯郸市乘坐公交车到磁县，顺利时不足1个小时。磁县县医院大楼颇具历史感，绕过主楼，一座独立的平房就是该院放疗科。进入候诊大厅，两间医师办公室再往前是已经废弃的剂量室，右边是开展治疗的放疗室。一堵铅墙将治疗室一分为二，外间是摆放着老旧仪器的操作间，里间则安放了一张治疗床和一台钴-60放射源的机器。虽然环境简陋，但记者采访的几天里，前来求治的病人络绎不绝。隔断治疗室和操作室的金属大门不时会“嗡嗡嗡”地开启或关闭。
4月9日下午，60多岁的王鹏在女儿、女婿的帮助下，用板车拉着妻子前来治疗。57岁的崔美珍此前因“吃喝不得劲”到医院就诊，随后被诊断为胃癌，历经手术和化疗，直到出现全身转移后想到了放疗。对于为何选择放疗条件较差的县医院，王鹏告诉记者：“前期治疗费用就不便宜，现在放疗后老伴能吃东西了。来这里治病是听说这里技术还不错，关键是医保能报得多一些。”
该院放疗科工作人员一边操作机器，一边向记者介绍，钴-60放射治疗机使用的自然放射源在不断衰减，照同样的剂量，新源只要15分钟，而现在要半个多小时，治疗能力下降一半。这台年龄超过17岁的老机器最近几年每年治疗患者300余人，超过9000人次。
“磁县是消化道癌症的高发区，大量病人的放疗需求没有得到满足。县级医院在新农合报销方面更有优势，家庭条件较差的病人愿意来县医院治疗。因此，县医院配备放疗加速器非常有必要。”这是磁县县医院放疗科主任何政为自己的“加速器梦想”作出的解释。据专家估计，当前全国仅有1/3的放射治疗需求得到了满足。有专家告诉记者，不断上升的癌症发病率和人们支付能力提高带来的放疗需求“爆炸式”增长，正是引起众多县级医院纷纷上马加速器的内在原因。当然，医院管理者看中的，还有其带来的丰厚收入。
丰满理想遭遇骨感现实
磁县的地理位置让县医院的定位颇为尴尬：县城往北不足30公里是邯郸市，往返公交车通勤，往南不远则是南阳市。“但凡有点路子的人都到市里看病，放疗更是如此。”何政说，作为县医院的“弱势”科室，放疗科需要跨越式发展，除了硬件落后，科里的人员配备也成问题。放疗科一共有9名工作人员，3名放射医师、1名“物理师”和5名技师。唯一的“物理师”被打上引号，是因为他还没有通过资格考试。
由于当前放疗技术在各级医院发展迅猛，物理师稀缺已成普遍现象，向外院或外地“拆借”物理师成为业内应对检查的“潜规则”。何政坦言，物理师在放射治疗中主要负责质量控制，就是保证剂量合适，因为剂量高了会造成放射损伤，低了对肿瘤杀伤效果不好。“遇到检查需要持证物理师时，我们也会到外面借一个。当然，从工作的角度说，现在我们用的钴-60（放射治疗机），辐照强度是非常稳定的，只要按照经典方案中规定的剂量进行计算，质控工作相对简单，现在的‘物理师’可以胜任。将来如果能买加速器，物理师还要负责对仪器的校准等，因此医院专门送他到省里的医院进修过。”
放疗科的工作人员常自嘲是医院“收入洼地”。据了解，近年该院已屡次公开招聘放射科医生和物理师失败。物理师的招聘尤为艰辛，无论是互联网上还是网下招聘，连报名的人都没有。分管招聘的副院长告诉记者，从2011年开始，他跑遍省内医学院校，愣是没有医学物理专业，而学临床的则根本看不上这职位，至今这个职位的报名人数还定格在零。
发展不能走歧路
何政有时会陷入一种矛盾，不买加速器，放疗科的生存和发展成问题；将来买了加速器，物理师的人员配备，任务更重的设备调试和治疗质控能否保证，也成问题。
一位来自农村的癌症患者家属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，到医院里当然要听医生的，况且病人得的是癌症，来放疗就是“死马当做活马医”，算是最后尽点“人事”，有好的结果就算是奇迹，没有也只能认命。“第一次听说放疗还有质控一说，谁来判定病人的治疗是否安全有效？有问题又该问谁呢？”
专家强调，当前全国县级医院争相上马直线加速器放疗机项目，希望提升硬件水平，然而在人才队伍、质量控制等软件的发展上却明显滞后。虽然目前肿瘤放疗似乎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“和谐局面”，但是有专家提出，长此以往，放疗技术会走上“不健康发展的歧路”。
解放军307医院是我国治疗放射损伤最好的医院之一，该院烧伤整形科副主任杨文峰医生告诉记者，放射病具有“迟发性”，大多在1个月到数月之后才开始出现症状。一方面，许多患者发病时并不知道损伤由放射治疗造成，导致治疗延迟；另一方面，迟发的特性也给一些“肇事医院”推诿责任留了余地。
“我们接诊过各式各样的放疗相关病人，有的是放疗过量直接造成放射损伤，也有的是在县级医院放疗剂量不够，癌症复发，转往上级医院继续多次放疗，导致出现放射病。缺乏质控和行之有效的监管，不仅给病人带来巨大痛苦，也会给放疗技术的健康发展造成极坏的影响。”杨文峰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