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50年前就说过:“辨证是绝对的,辨病是相对的。”50年后,他再次发出呼唤:“辨证是首要的、绝对的,辨病仅供参考。”中医临床一旦失去了辨证论治,所能保留的内容必然是没有“元神”的零散经验。
日前,笔者参加国医大师朱良春学术思想暨临床经验学习班,与来自国内外的200多位代表一起聆听96岁的朱良春先生授课,除了学到了很多具体的临床经验之外,我触动极深的是其对于“中医西化”的忧虑,和他为遏制这种倾向所提倡的“中医精髓”。
在西医东渐之后,就有了中西医之间的学术交流和沟通,是坚持辨证,还是放弃辨证,改为辨病治疗?这是摆在每一个中医学者面前难以回避的问题。因此,主张医林改错,服从解剖标准的学者有之;倡导中西医汇通、衷中参西、中医科学化的中医人员也不乏其人。
朱良春先生1938年开业行医,那时正是中西医论争激烈的年代,他对中西医的关系自然会有深刻的理论思考和深切的临床体验。他在半个世纪之前撰文,较早地主张辨证与辨病相结合,希望既吸收西医对疾病认识的长处,也要发扬中医辨证论治的优点,以便提高疗效,造福广大患者。实践证明,在中西医互相了解、西医学习中医、中西医结合的上个世纪中叶,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学术主张。此前、此后,主张中西医两重诊断,一重治疗;两个基础,一个临床的观点,也很有代表性。这些都是把中医与西医学术,放在平等、并重的前提下,坚持中医特色的学术主张。
但是,随着西医诊疗技术的不断改进,有很多中医人不能正确对待中西医的问题,在疾病诊断标准上“一边倒”,按照西医的疾病标准要求中医,在治疗疾病上也是把中医的辨证论治简单化、庸俗化,改成了按照西医病名“分型治疗”,对号入座。对于各个疾病诊治的临床研究,从诊断入组开始“双盲”,到治疗结束“解盲”,一个方剂治到底,中途不改变治疗的方药,试图达到“质量可控”的技术规范,符合“防止偏倚”的统计学标准,把整个方剂“打包起来”,使之约等于一个化学成分,然后统计总结经验,发表研究成果。
这样做的结果,一下子就把中药方剂治疗,放在一个难以达到的“标准”之上,中药方剂多组分的现实状况,似乎就等于含着很多杂质的混合物,不仅“量效关系、构效关系”说不清,而且其“质量可控”这一条也能把大多数中药判为不达标产品。这种技术壁垒,一下子就把中药定格为“初级产品”的代名词。
在观察到方剂有效之后,则会进一步要求“去除杂质”,进行“拆方研究”,把整个方剂的作用归结为一个药物的作用;再把一个药物的作用“提纯”归结为一个化合物的作用,从而为人工合成这个化合物打基础。
这种研究方法,也就是从研究中药方剂开始,从临床经验入手,为研制新型“中药新药”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,希望能有所“发明创造”。大家希望,靠这样的方法,求得西医的认可,求得走向世界的出门证,或者叫“与世界接轨”。
但是,经过这样反复“汰洗”之后,中医所说的阴阳五行、脏腑经络、寒热虚实等不可被“实证”的理论,都被过滤干净了,这就是“去中医理论”的研究过程,也是人们所说的“中医西医化”,其结果也是补充和丰富西医学术的过程。这个过程要求“废医验药”,也就是废除中医理论,只要西医可以接受的化学成分。
长此以往,即使人们再重视中医,中医也会消亡得无踪无影了,或者只能保留被称为中医的人员,而中医的学术精髓辨证论治却不存在了。
朱良春先生说:中医临床疗效的降低,“根本还是我们在诊治疾病时,淡忘了辨证论治这个法宝,而是先从辨病论治着眼,这就陷入了歧途而不能自拔,大大降低了疗效。”
为什么中医必须坚持辨证论治,不能依靠辨病治疗呢?
因为,中医说的阴阳五行、脏腑经络、寒热虚实、四诊八纲都只有在辨证的时候才用得上,一旦离开“证”的范围,到了西医说的“病”的领域里,中医的这些理论都成了无用武之地的摆设了。“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”所以,坚持辨证,就是坚持中医特色;放弃辨证,自然就是放弃中医。
面对中西医之间的分立与融合,半个世纪之前,章次公先生曾经不无忧虑地说:“欲求融合,必求我之卓然自立。”中医如果能够卓然自立,就必须有自己的特色。
朱良春先生50年前就说过:“辨证是绝对的,辨病是相对的。”50年之后,国医大师面对着200多位海内外弟子和中医学人,再次发出呼唤:“辨证是首要的、绝对的,辨病仅供参考。” “我们可以不认识病,但绝不能不识证、不辨证。”
几十年前,章次公先生说:“仲景开宗明义‘辨太阳病脉证’,可见‘辨’之一字,乃仲景之逻辑术也,亦经方家之家法也;夫医之治病,审吉凶,决嫌疑,舍明辨之术,其道无由。证之虚实辨之既晰,宜寒宜温自然无误。其人如非粗工,决无以白虎汤治‘脉微细但欲寐’者矣”。临证治病“用药之宜寒宜温,皆术语也,符号也”。也就是必须辨证论治,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。
如今,朱良春先生又一次提出辨病和辨证的关系问题,并且反复强调;“我们要认真地温课,勤奋学习,联系临床实践,充分发挥其独特优势,寻回失去的中医‘元神’,战胜诸多疑难杂症。”
中医的“元神”不该失去,不能失去。但是,中医临床一旦失去了辨证论治,在没有中医理论位置的西医病名之下,所能保留的内容必然是没有“元神”的零散经验。
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的谆谆教诲发人深思,也说明出台《中医药法》,保护原创的中医学术体系,发展中医事业,既是非常紧迫的,也是十分必要的。(曹东义 河北省中医药研究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