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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致重:饱拥传统文化,重铸中医之魂

2013-08-12 14:37:25 来源:中国中医药报

读国学的目的,是要对学者的文化思维进行塑造。梁启超先生着重谈了三点:一是陶冶道德,完善人格。梁启超先生讲:“学问之道,所难者莫如立身”。必须立在正经地方上,不然,“学者不求理义之学以植其根柢,虽读尽古今之书,只益其为小人之具而已。”人格先已不可问了,那还谈什么学问。所以国学的核心、精华必须读好。二是先学好国学根基,才有利于读好西学。梁启超先生当时虽然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的开始阶段,但是他已清醒地看到当代人读好国学的重要性了。辛亥革命一百年来,中国人一直没有完成东西方文化的整合和重构,现在我们是只读洋书,不读国学。所以梁启超先生的这个思想到今天仍然有很大的用处。三是增强记忆,磨练思维,提升境界。也就是说,只有我们掌握的东西多了,再用眼光去分析它,形成熟练的思维方式,才有观察思考的能力,才能逐渐提高文化境界。

中医的哲学之根

中医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,传统文化的核心对于中医来说首先是哲学。而讲到哲学和中医的关系,我以为首先要提到《易经》,其次是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和名学。

在夏朝的时候有《连山易》,在商朝的时候有《归藏易》。到周朝的时候,在《连山易》和《归藏易》的基础上进一步总结提升,形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《周易》。《周易》实际上分为经和传两大部分。经,主要是通过卦讨论哲学的;传,是直接从哲学入手进行讨论的。以往《周易》在传播过程中分为两大派:易理派,象数派。易理派着重讲哲学的深层道理,象数派则向预测、占卜方向发展。其实通篇《周易》,都在讲哲学。近代有的哲学家把《周易》和西方亚里斯多德的《形而上学》相比,是颇有道理的。

《易经》的易字,有三个意思。一个是变异,即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。应该说,太极动则生两仪,两仪动则生四象,四象动则生八卦。八八六十四卦,揭示了万事万物变化的变杂性、多样性。所以没有动,就没有事物的变。举个例子,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,没有灯光,任何东西都看不清楚,再怎么使劲盯着四壁墙,也什么东西都看不到。如果墙上突然出现一个亮点,出现一盏灯,那么这壁墙就“变化”了,你看到一盏灯,继而慢慢看清墙壁上的一切,再慢慢看到屋子里的一切。所以没有动,就没有事物的变;没有事物的“变”,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。二是简易。《易经》的哲学精神,开启了我们执简驭繁的智慧。抓住了基本的、一般性的规律,就掌握住了大多数事物的规律、原则。三是不易,就是不变。指的是《易经》所讲的哲学道理,千古不变。你要想随意动一动,对不起,那要看看你的学问水平够不够,更要看看历史和现实认可不认可。“千古不易者谓之经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

对于中医来说,《周易》所讲的变异,恰恰就是中医面对的人:他今天是健康人,突然伤风感冒,明天病了,后天病情加重了,如果救治不及时还会沿着病情不断深化的路往下走,这个过程就是变。生命在于运动,生命在于变异。离开了变异,那就像回到了太极状态一样——什么都没有了。中医必须首先把生命视为运动变化的过程,才能用运动变化的思维去认识疾病。作为一个中医医生,应当随时捕捉运动变化的疾病过程,否则就无从处方用药。《周易》那个时代,没有我们今天的高楼大厦,也没有飞机火箭宇宙飞船,但是《周易》的作者注视到万事万物不断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过程。中医在临床上看到的是患者疾病的昨天、今天、明天,关注的是这种不断运动发展变异的全过程。从这一点讲,《周易》作者和中医大夫所看到的事物现象及其过程,在本质上是一样的。

哲学和中医的关系,另一部有重要影响的书是《大学》。《大学》里讲到: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……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。”落到格物上之后,再一步一步走回去:“物格而后知至,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。”其中的关键点在这个“格”字上。按照《文选》的解释,“格”,就是“度量也”,就是拿度量衡的标尺去分辨此一事和彼一事之间的区别。比如,你说四条腿就是桌子,那我坐的这个椅子也是桌子吗?这就需要进一步再格物,把桌子和椅子的本质区别说清楚。不然,我们以为两人说的是同一种东西,但实际上不是,俩个人各执一辞,这就乱套了。我们在中医与西医的学术关系上,常常遇到的麻烦也就在这儿。

比如在很多人的观念里,“中医和西医研究的对象都是人”。言下之意,中医和西医就一定要结合成一种医学。这种说法初一听好像并没有错,其实大错特错。因为他把中医和西医的服务对象,混同于研究对象了。中医和西医服务的对象都是人,但研究对象不一样。西医的生理生化中医不懂,中医所研究的人和天地自然的关系以及人自身的关系,西医也几无涉猎。没有认真格物,连事物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,怎么能知道它的为什么呢?

再来了解一下《中庸》。《中庸》是在近代最遭人贬低的一部书。人们误以为庸就是平庸,是庸才。其实庸在这里讲的是事物的最佳状态,是哲学上的最高目标。其实庸,也是中医在防病治病中的最高原则,或者最高追求。为什么这么讲呢?《中庸》有一句话:“庸者居中”。用中和的道理观察宇宙,观察人生,观察万事万物之变,就叫中庸。比如,乘坐一辆车,最好的位置是“不在其左,不在其右;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”,这就是矩形车箱对角线的交叉处。任凭车怎么在路上颠簸,坐在这一交叉处你都会觉得最平稳。因此“中庸”就是事物发生发展的最佳状态。《中庸》在讲到哲学的最高奥妙的时候有一段话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”一个人的喜怒忧思七情没有过度,平平和和的,没有太过,也没有不及,这就是中庸最好的状态。《中庸》所描述的这个状态岂不是中医所说的“以平为期”吗?岂不是《伤寒论》里所讲的“阴阳自和”吗?阴阳自和,病自愈,所以“以平为期”是最好的生命状态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中医是中和的医学,是使病人的身体达到“中和”这个最高境界的医学。

再谈谈《论语》。中国人对《论语》的评价很高,四书里它占的比重最大。如果把《论语》放在哲学里去看,它讲的主要是社会伦理学。哲学不是高高在上,与现实没有关联的,《论语》讲的社会伦理学,就是哲学的“用”,即实践应用。人们常说,儒家学说是以入世之心来研究入世之事的,它直面红尘,直面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和自我的成长。如果医生能把《论语》每年通读一遍,如此坚持30年,那么这个医生的医德肯定不会出问题。读过《论语》,就能懂得敬畏生命。过去常说半部《论语》治天下,我相信半部《论语》也能够治医德,半部《论语》也能治疗当今社会严重不协调的医患关系。

最后说一下名学。名学就是西方所讲的逻辑学,用中国的传统说法,主要讲的是名和实的关系。什么叫实?我们感官所感知到的,包括听到的、看到的、接触到的、闻到的、嘴巴尝到的,都是实。什么叫名?就是我们用语言文字把“实”准确、恰当、如实地表达出来。逻辑关系处理不好,写出来的东西,讲出来的话就经不起推敲,知识就没有办法传承了,思想就没有办法交流了。所以文字反映的是人的思维,名学在这里和格物的“格”有相似的意思。做学问不把名与实的逻辑关系搞清楚,是绝对不行的。

中医学理论的核心

最近国内一家出版社出版了我两本书,其中一本是《医医》。所谓《医医》,是从清代吴鞠通的《医医病书》意思上引申来的。第一个“医”是动词,医治的意思;第二个“医”是名词,指中医而言。出版这两本书的意思,一是要破,破除中医的西化;一是要立,把中医真正的内核、原理、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确立起来,重铸中医之魂。

三道合一之人和多因素的相关性

三道,即天、地、人三道。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里最典型的一篇叫《四气调神大论》,着重讲人和天地自然的相关性,包括春夏秋冬四季该怎么养生。

医学所面对的,是不同年龄、不同性别的人的共同特性和规律,这一点讲得比较深刻、生动的是《内经·上古天真论》里关于男女的“七八”之说:女性7岁时肾气刚长;14岁“任脉通,太冲脉盛,月事以时下”,那个时候就可以生小孩了;21岁的时候生命进入最旺盛的时期;四七28岁达到高峰;五七之后生育就少了。男人则以八为周期。这些是人的共同特点、规律、法则。而同一个病,每一个人的表现形式不一样,我们用方子不一样,这就是中医的“个体化”。在中医的眼里,每一个人的身体特点都不一样,疾病特点也就不一样。

在《内经》的《阴阳应象大论》、《金匮真言论》、《灵兰秘典论》、《五运行大论》、《五脏别论》等名篇名著里列举了与人生命相关的35方面因素:五行、五脏、五腑、五时、五方、五窍、五体、五色、五味、五气、五畜、五星、五音、五数、五臭、五志、五声、五动、五谷、五化、五性、五德、五用、五化、五虫、五政、五令、五变、五藏、五本、五官、五功、五处、五华、五属。这35个方面就是中医藏象学说所确立的现实和背景,我们可以说它是哲学里的多因素相关性,在中医藏象学上具体、完整的体现。

必须强调,多因素相关性绝对不是多因素的决定性,这两者必须严格加以区分。比如说,西医在他的观念里往往承认单因素的决定性,如果身体中检出肺炎双球菌,那这个感冒以及感冒以后发展成的肺炎,一定是肺炎双球菌引起的。中医则不然,他必须从多因素相关性出发,来认识疾病过程中人的变化。

20世纪70年代,控制论、信息论、系统论的传入,曾经让中国的不少学子振奋了一阵子,也将信息科学向前大大地推进了一步。但是在其发展过程中,又走了一条弯路。这就是对信息这一概念的扭曲或误解。美籍学者、信息论的创始人申农,当初是这样注解信息这一概念的:信息是两种状态之差。意思是事物的发展过程中的信息,是不断变化的。如果你把信息的两端加以比较,两端肯定是不一样的。如果把一个又一个信息的两端联系起来,那就看到了事物运动变化的过程。可是后来的信息论、系统论发展过程中,却变成只看一个又一个不变的信号了。比如我们看电影、电视,影视上一幅画面叫一帧。一秒钟如果跳过了24或25帧,因为视觉差的缘故,我们就看到了一个运动的过程。假如我们从中间取一张图片或一个画面,那就只是一张图片,一张永远不动、不变的图片。那就不是中医的思维了。现在我们常常把中医的证候概念,等同于西医学里的症状,就像把图片等同于电影、电视一样,这是在中医研究对象问题上的致命性错误。可见一个中医不懂得哲学,不懂得哲学基础上的系统论,中医的思维恐怕就面临着被颠覆的危险。我们能不可怕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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